一日芷郁從前朝回來，見雪薔還在瓊臺省，自己到書房隨意找本書來讀。雪薔很快也回來，道：“我做飯給你吃吧，你吃什麽。”

“都好。”他輕輕道。

吃了飯，已快到掌燈時候。芷郁道：“咱們出門散散吧。”

兩人收拾了乘車出去，街上已經點上燈火，集市還在，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。芷郁一直沒有說話，靜靜的看著夜景繁華。

“你喜歡京師嗎？”

雪薔道：“歷朝歷代，京師除了繁華，更重要的是沈澱多年的威嚴。我喜歡京師，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三蓁。這裏是我投註感情最多的地方。”

芷郁仍舊望著窗外，靜靜道：“我剛到三蓁，很思念京師。後來漸漸的不想了。這裏是我半生的心血，我初到之時，漫山荊棘，滿目野獸。建成這青芷城時，我就喜歡這樣在車上，慢慢的走著，看著街衢的繁華，覺得這是最快樂的事。那時候只覺得，一輩子能有此足矣。”

雪薔道：“有了今時今日，如何甘心只有三蓁呢？”

“可是這裏永遠是我最重要的地方。我只是不想對不起這片秀麗故土。”

車子行到一棵大梨樹旁，雪薔要車子停下來，到梨樹下，樹上燃著一盞白紗燈，月光燈影下那梨花那樣孤傲清美。她穿著粹白衣服，散著頭發，擡頭怔怔的看著，那白紗燈裏，梨花紛紛落雪飄下。

芷郁望著她，又好像她剛來那次，他第一次看她在薔薇花裏，不忍也不敢擾亂那仙風道骨。

過了好一會兒，雪薔才回來，帶著一身的花瓣。

“我好像看到了什麽。”她道。

“那是什麽？”

她搖搖頭。

回去兩人在庭前看月亮。早春杏梨已經開了，樹上屋檐下都點著玲瓏燈籠，夜風裏輕輕搖曳。

芷郁道：“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靜靜的看月亮。”

雪薔望著一輪圓月，月亮裏總是好像有人影。她想那裏或許有水蒓、語眸，有紅藥，還有她母親。她想起一句詩：思君使人老，歲月忽已晚。芷郁一直陪著她的，但是歲月卻是倏忽好像過了好久，因為好多以為可以隨她走一生的人都已經不在了。

“剛離開司薰省的時候，我還在想，等到老的時候會是什麽樣，紅藥姐是不是還是不會老。羽蒓又是什麽樣的。沒想到他們都已經死了。你說我什麽時候會死呢？”

“你要陪我一輩子的。”

“你看這月亮，好像你忘不了的人就在裏面。其實什麽都沒有，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。”

“可是活著的人還是要想他們的。他們也是希望我們想著他們的。”

他想起他的母親，她希望他能想著她，也希望他父親能想著她。

芷郁思索了一會兒道：“我在想，如果你走在我前面，我是不是和會你一起走。”

雪薔道：“我不是你的全部，你還有更重要的事。”

芷郁搖頭道：“那樣我就太可憐了。我覺得我會走在你前面。”

“一起死最好，最好我們都能長命百歲，一起壽終正寢。”

“我也這樣想的。”

雪薔猶豫道：“只是我要是活的那樣長，你會不會不喜歡我了。如果那樣我就不要活那麽長了。”

“你總是這樣想我。”

她低著頭，絞著衣服道：“我很快就要老了。女人自然不能以色侍人，可是容貌是根本啊。何況男人都是天性喜歡新鮮的。”

他道：“怎麽了，你還沒到猜忌老太太的年紀呢？”握住她一只手放在心口道：“你相信我，今生今世，永生永世，我不會再愛第二個人，也絕不會辜負你。我對你就如你對我一樣。”

“我相信你，你說什麽我都信你的。”

“是嗎？你這個醋壇子是一輩子也改不掉的。等過了一輩子，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了。”

清明兩人去羽蒓語眸墓前拜祭收拾一番。墓前的杜鵑開得很好，她剪了幾枝帶回去，種在給羽蒓收拾的庭院裏。然後又去蘅蕪拜祭紅藥，那些芍藥開得還是那樣好。他們一人灑了一杯清茶。

“你覺得，如果可以選擇，紅藥姐來世還願不願意遇到長平王呢？”

“我不知道，要是你呢，你會怎麽樣？”

雪薔道：“我才不會不長眼看上那樣的人。”

芷郁得意道：“慎言，紅藥已魂歸仙境，我那六叔沒準還陰魂不散的在這裏。他那樣的小心眼。”

兩人說笑著，手牽手的站在白皚皚的花海裏，心裏卻免不了悵然。這裏的美，美的太殘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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